做家庭咨询的咨询师常说的一句话是,“家长的焦虑,就是孩子的抑郁”。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隗知指出,很多中产父母正把孩子物化为商品,而这构成了父母与孩子情感疏离的重要原因。配不上投资就没有价值,没有价值就不配活着,这样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是高敏感型的,而高敏感的人更容易“过敏”。
在成都的一个公共空间里,坐满几十个前来听隗知分享心理学内容的人。“没有力量的心灵——困在套娃里的我还是个孩子”,海报上的这个主题击中很多年轻人的心,他们都带着自己的困惑和好奇,在分享结束后围着隗知提问。
在过去的几年,隗知始终将现代人的心理问题放在地域文化环境之下去观察和研究,并在不同的城市做分享。
他关注深圳这个“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金钱”的环境里作为个体失败者的心理问题;
他关注九零后在奔跑不停的绩优主义教育环境中成长起来,却成为“依赖亲情、猜疑友情、逃避爱情的仓鼠”;
他关注逃离北上广的白领们,扎进大理去“疗愈”,却往往发现并没有真正解决问题……
在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进修期间,他接触了大量16-30岁有心理障碍的年轻人,并对其家庭有不少观察和思考。
本期复元访谈,我们采访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隗知,他特别提到,城市里的中产父母正在不知不觉把孩子物化为“商品”。
隗知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
沈阳市晶爱社会工作服务中心理事长、辽宁省心理咨询师协会社会心理工作委员会执行主任
1. 自我评价能力过低
人际关系相处能力缺乏
复元伙伴:作为心理咨询师,你接触过许多有心理障碍的孩子,你对患抑郁症的中学生有什么观察?
隗知:患抑郁症的中学生常常有这两点共性:一是自我评价能力过低,二是难以建立稳定健康的人际关系。这两点不一定适合所有青春期患抑郁症的孩子,但却是青少年抑郁症患者日益增长的重要因素。
▲《关于青少年心理焦虑、抑郁的问卷调查报告》调查全国2万多名青少年,数据显示,一周出现一次以上焦虑的人,高达41.1%。在导致焦虑、抑郁的因素中,「升学压力」排名第一,占比54.66%。
绩优主义教育下,大家的价值来自竞争获胜,无论是青少年对自己的价值认可,还是别人对他们的评价标准,都很单一。无非是“我”学习成绩好是有价值的,或者“我”形象很漂亮是有价值的,一旦在有限的几个标准中达不到群体里的最好,就会感觉到自己没有什么价值。
一个人的优势和价值本可以体现在多方面,比如这个人可能比较擅长数理化的思维,那个人可能擅长在语言学习,有的人有艺术天赋,不一定要靠历史成绩好来说明他是不是优秀。
目前的中学生,在探索世界动力最旺盛的年纪,却在单一的评价体系下,限制了其发展的可能性。
对青春期孩子的评价,不能单纯依靠作为权威的老师和父母,而是尽可能给他提供多元的环境,让不同的人,尤其是同龄人对他有不同的评价和反馈。
但人的评价标准并不是自动出现和变化的,主要来源于社会、学校等大的系统。孩子要有时间和空间离开熟悉的家庭与学校环境。
比如留一些周末、寒暑假的时间去不同的地方探索,像去一个自然的环境宿营,到另一个文化差异大的城市去City Walk。“动手能力很强”,就是一个离开学校系统的其他方面的评价。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帮助孩子认识自己,缓和学校对他的影响。
新的评价影响力开始很弱,但它仍然对孩子的心灵有一定的支持。父母要给孩子带来一些不一样的环境,在这些环境里孩子可能看到不一样的自己,孩子就会逐渐树立起独立的自我评价的能力。
第二点人际关系相处能力缺乏,跟第一点有一定关系。绩优主义下同学是竞争对手,是需要猜疑的潜在敌人,老师父母是赋予自身价值的权威,是讨好对象,怎么可能有健康的人际关系?!
此外,也跟家庭的不稳定有关。当下社会,有的家庭父母工作变动很频繁,孩子12岁之前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环境,尤其婴幼儿时期,父母最好能够在同一个环境下尽可能多地陪伴。但是现在有的孩子上了小学,二年级换一个老师,三年级换一个班级,四年级换一个学校,五年级可能连城市都换了。
孩子在快速变化的生活环境中,很难拥有稳定的人际关系,相应的关系处理能力也就难以发展。
等到读了初中,青春期唤起了自我成长的冲动,在父母和教师的权威之外,与同伴建立互相信任关系的需求日益增长,如果孩子还没有一定的发展和保持稳定伙伴关系的能力,那他走向成人的过程就会非常恐惧和敏感,人际关系的问题就容易以情绪障碍的形式爆发。
自我评价能力很低,和建立人际关系的能力很差,这两点常常是互相影响的。
2. 把孩子当投资“商品”
让亲子关系更疏离
复元伙伴:你认为家庭环境对患抑郁症的青少年有哪些影响?
隗知:他们的家庭还是有一些共性,比如家庭情感比较疏离。日常父母其实很难意识到这种“情感疏离”,很多时候只有孩子出现了问题,在心理咨询或者家庭治疗中,旁观者更加容易观察到。
像情感隔离的情况,往往是夫妻之间已经出现了一些隐性的问题,让孩子肩负了不该肩负的角色。比如说,让孩子当夫妻情绪的传声筒,或者关系的裁判者。这样环境里成长的孩子,往往情感上是自我过度控制或过度隐藏的。
对一个未成年人来说,他能够获得的社会资源支持比较少,同时他自己身心整合的能力也没有发展成熟,所以很容易放大父母的情绪问题。
做家庭咨询的咨询师常说的一句话是,“家长的焦虑,就是孩子的抑郁”。
在房价昂贵,教育资源竞争激烈的一线城市,孩子也被物化为了投资“商品”,即便是家庭收入已经小康,在一线城市买学区房对中产阶级也是沉重的负担。
而且,各种明的暗的学科补习,以及所谓提高素质、提升竞争力的教育内容,都代价不菲。有的父母甚至有一方牺牲自己人生的发展可能,全职去陪伴孩子的成长。
这样的付出伴随极大的不安全感,需要用孩子看得见的成绩和表现让家长得到安慰。所以,孩子不得不肩负这样的责任,即她们配得上家长的投资。
复元伙伴:很多父母并不会意识到自己在把孩子视作“商品”。
隗知:他们大多为新兴的中产阶级,想要用这样的教育投资来维持甚至提升下一代的社会地位,这是一种应对快速变化的社会的策略。
在这种环境下,不论是父母,还是市场,都更偏爱“更高质量”(即更值得付出的成本)的孩子,而不是“更多数量”的孩子。
孩子物化为商品,是父母与孩子情感疏离的一个原因。
情感疏离的原因可能是多样性的,比如说有的家庭虽然一开始父母关系比较好,但随着各自事业的发展,越来越忙于工作,父母与孩子的情感也会慢慢疏离。
他们有足够好的物质条件给孩子提供更多的保障,但孩子的成长需要真心的“看见”,并不是让孩子假期去国外玩一个月,给孩子吃“米其林”的食物,或请专业的家庭教育老师和保姆,就可以取代父母的情感支持。
一个这样的中产阶级家庭,父母可以给外人例举出很多他们的“高质量”付出内容,但很可能缺乏简单而真情的付出。
配不上投资就没有价值,没有价值就不配活着,这样环境中成长的孩子是高敏感型的,而高敏感的人更容易“过敏”。
这些家庭父母往往有较高的知识水平或社会地位,会讲理欺骗自己,会对外隐藏冲突。这样的家庭在城市里有一定比例。
我们称这样的家庭是“玩偶之家”。
3. 不给青春期孩子独立的机会
会让越来越多年轻人迷茫
复元伙伴:您觉得当下的年轻人为什么比自己的父母辈更加迷茫?和现在孩子经历的教育历程有关系吗?
隗知:从人格发展阶段来说,十八九岁就进入成年早期,但现在一些人三十岁了,关注的还是青春期晚期的议题,还在寻求家里的支持,不能充分承担成家立业的责任。他们的成年实际上是往后推迟的,并不代表着18岁就成年了。
我对九五后自我成长关注比较多,他们和父母一代的成长环境有很多不同。比如现在好的就业机会,对文凭学历要求越来越高,孩子受教育时间也越来越长。
但是如果我们只是片面强调孩子成长中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与获得关注,而不给他在青春期独立和试错的机会,那他大学毕业可能只是在法律上独立。
越来越多的青年到大学毕业还非常迷茫,然后逃进读研、读博,有的博士可能延迟毕业,30岁多岁才真正进入社会,社会化的完成延迟了。
32岁的人适应社会的成本,是要比23岁要大很多的,比如说年龄增长、思维固化、他人期待和自身处境的比较等都是压力,会需要更大的动力他才能心理上离开原生家庭,承担“做自己”的人生责任。